《诗·卫风·河广》云“一苇杭之”,《疏》称:“言一苇者,谓一束也,可以浮之水上而渡”,其意以一束苇即可得一小舟之用。魏文帝是曹氏建业之主,当黄初六年东巡,“临江观兵,戍卒十余万,旌旗数百里”,慨然赋诗曰:“猛将怀暴怒,胆气正纵横,谁云江水广,一苇可以航”,睥睨江东,气吞天下,跃跃然有渡江南下以求一统之势,所赖者亦惟以一叶小舟渡航耳。菩提达摩由南而北,路经金陵与梁武谈法不契,于是即就芦丛中成苇一束,并以之渡江入嵩山少林而得道,创中国禅宗之始。坡公游赤壁,或悟达祖一苇可航之意,于是在《赤壁赋》中大吐豪放之气而吟诗曰:“纵一苇之所如,凌万顷之茫然”,其意亦以乘小舟即可凌波万顷。一苇虽小,其用实宏,固不得以其小而忽其用。
我学写随笔历十余年,每成一文,犹掇苇一支,惟一时难以成束,而私衷则无日不期其成束。岁月积久,成文已近百篇,似可聚为一束,但尚感纤弱无力,不足以当小舟之任,乃复不计时日,傍计算机而坐,敲打不辍,日掇拾于芦丛,终于撰成《冷眼热心》、《路与书》、《依然集》、《枫林唱晚》、《邃谷谈往》等五种,自以为当可成一坚实小舟,虽不如魏文之成霸业,达祖之悟大道,坡公之纵豪气,而我之一苇或亦能浮沉于随笔巨波中顺流而下,顾犹以未能争流而渡为憾耳!
1998年春,戴逸教授应邀为广西人民出版社所策划之《学者随笔丛书》中《历史卷》主编,依每学科十人之例,网罗及我。同卷诸君子莫不学识优长,而我徒增马齿,益感惶悚难安,唯竭尽全力,祈能比肩并进。乃按编辑条例规定,自成书中遴选若干篇,以示始基之历程;复增新作若干篇,以见近年之进益,合成一册,俾一苇将不仅局于顺流而下,更望其或能争流而渡。环视丛书诸家作者近百,济济多士,正罄其所学,出以美文,亦犹百舸之争流;反顾自我,不过一苇,惟小舟固不甘于目送百舸,于是奋起一篙,以小舟而跻于百舸,争流而前,庶乎渡江有望。时书方成册,尚无以名之,遂以《一苇争流》为名以明志。幸知我者不以一苇而笑其渺小,更不以争流而嗤其为蚍蜉,则愚愿足矣!